第十二章 沖動是魔鬼 第四節

入夜。

除了手術室門口一如既往地燈火通明著,永遠有或多或少的等待的人或站或蹲或坐地盯著那兩扇漆了‘肅靜’大紅字的門,其余的地方,都已經靜得只能夠聽見鼾聲和病人夢裏的呻吟。

樓梯轉角處,陳曦趴在齊胸高的窗台上,往窗戶上哈氣,然後畫一個又一個快樂或者憂郁或者滑稽或者悲傷的豬頭。謝南翔坐在她身邊的地上,抱著筆記本電腦修他的模擬電路,時而會說一句,

“小曦幫個忙,幫我記住倆數兒。”

陳曦不答,卻還是從白大衣的口袋裏,拿出原子筆,把他說的數,畫符似的寫在手上,然後,旁邊繼續畫豬頭,當她畫到手心手背上再也沒有地方的時候,突然蹲下來,伸手啪地把他的筆記本合上。

謝南翔擡起頭,陳曦在他跟前席地坐下,盯著他眼睛說,“問你個問題。”

謝南翔點頭。

“第一個,”陳曦從兜裏掏出一塊巧克力,撕去包裝,在地上蹭了蹭,托在手裏,放在謝南翔跟前,“你知道我愛吃巧克力,特別愛吃,目前只有臟了的這一塊。不吃我特別痛苦,吃了我很開心,但是你同意不同意我把這塊吃了會得病的巧克力吃下去。”

“看情況。”謝南翔把那塊巧克力拿過來,“如果這世界上只有一塊這樣的巧克力,你又已經琢磨著吃它琢磨了很久,滿腦子裏想象的都是它實際上有或者它實際上根本沒有的美味,那我想我還是想辦法把這點兒臟給弄掉了,給你吃好。要不,你今天沒吃上這口巧克力,可能以後吃什麽都不香,老想著它。但是你吃到了,也許以後你發現這其實也很普通,而且不幸得了場病,覺得自己真傻;也有可能,你後來吃過好多好東西,但是還是就喜歡這快巧克力的味道,你覺得多虧沒有因為那點臟,把它就扔掉了。而且,”謝南翔笑,湊近陳曦,“你會聽我的嗎?我讓你扔掉就扔掉?我讓你吃你就吃?在可回憶的過去和可展望的將來,我從來不敢抱這樣的奢望啊。”

陳曦瞪了謝南翔足足一分鐘,然後惱火地把那塊巧克力搶過來,以一個拋物線丟進不願處的垃圾桶去,站起身來,抱著胳膊走了幾圈又坐下來。

“如果不僅是拉肚子呢?”陳曦再度盯著謝南翔,“假如是肝炎?你知道會攜帶一輩子病毒,影響日後一輩子的生活?”

“沒可能知道啊。”謝南翔攤手,“陳醫生,你有辦法檢查那是否帶有肝炎或者其他嚴重病毒?檢測出來帶有,你確定吃下去就一定感染上?確定感染上,你確定不是能痊愈的那種?”

“你,”陳曦一時答不上來,再又站起來,在離謝南翔至少有1米遠的地方坐下來,冷笑道,“你是男人。大概這種事兒,你們男人就會覺得情有可原。”

“不要株連啊!這跟我覺得可原不可原一點兒關系都沒。”謝南翔挪到她身邊,拉住她手,“你想想自打小時候起,我姐什麽時候不是認準了的事兒,死也不回頭的?”

陳曦愣住,半晌,嘆了口氣,把下巴架在膝蓋上,想說什麽,又嘆了口氣,終於把臉埋在膝蓋裏說道,“還有他這個病!他不是我管床,下周一才有討論全科病例。可是我聽我帶教說,周老師甚至特地為這個去了趟老主任家,還找了第二醫院他之前的師兄,以及心內科的朋友討論。不是討論怎麽做,是討論,” 陳曦咬咬牙,

“是討論能不能做!做還有沒有意義。我沒有自己去問周老師,他從來原則鮮明,我問也不會告訴我。可是……”

“可是我姐知道啊。”謝南翔擡起頭,望著天花板,“她告訴我的時候,已經在法律上是秦牧的妻子。只不過那在當時,便連秦牧自己也還並不知道。”

“秦牧不知道?”陳曦驚得幾乎喊出來,遂又慌忙降低聲音,“怎麽可能?”

“他們倆個說好1月15號,秦牧的工程一期檢驗之後就把結婚證領了。但是很多東西沒有準備好,想要在4,5月份再辦婚禮。他倆早將該準備的材料準備齊全在我姐手裏,便只等秦牧回來,知會了父母便去領證。只是,”謝南翔停了下來,半晌,苦笑道,“上大學,找工作,一切一切,我姐姐都沒用過任何家裏的關系,偏沒想到,今生第一次走後門,第一次撒謊,是騙她生父生前的老戰友,說未婚夫在外地暫時回不來,但是報社要分最後一批福利房子,能不能開個方便就把證給她辦了?就這樣,一個人拿到了結婚證。”

陳曦目瞪口呆,腦袋咣當撞在墻上,雙手蒙住臉,喃喃地道,“這可不真是瘋掉了麽?”

周明的辦公室裏,鋪滿一辦公桌的片子,血生化檢查,手術草圖之中,有一張十厘米見方的紅色請柬。